《红毯先生》撤档,其实改变不了什么-凯发旗舰
《红毯先生》撤档其实改变不了什么,它之于票房的“问题”不在于档期,而是表达内容和方式本身。事实上,这种票房结果很大程度上在宁浩的预见范围之内。作为最懂市场的商业成功导演之一,这并非他的能力不足,而是有意为之的“放飞自我”。
这一次,他主动地放弃了票房,选择了“自己”。这种心态与他的自我认知相结合,形成了电影的主要内容。这让它的现实结果---票房与大众范畴里的反馈---与作品表达之间,形成了微妙的互文效果。
我们完全可以称之为“求仁得仁”,当然也可以叫成是“自作自受”。
《红毯先生》拍摄了影视行业里的各个环节,展示了它们对于自我诉求的强调与彼此的不合作。这源于各人在行业内相互关系的复杂性,也同样来自他们自身身份的不单纯。
这也造成了一种观感和表达上的错位。在很多人看来,作品是在嘲讽刘伟驰代表的明星与其背后的“奢华浮躁演艺圈”,因此他们应该都呈现出绝对的负面形象。如此一来,对刘伟驰内心纠结与矛盾部分的表现,就变成了“不够彻底”和“什么都想说”,成为了影片的巨大缺陷。
然而,宁浩其实并不想将刘伟驰和行业完全放置在反派定位上,他的核心目标是“表现个人的自相矛盾,行业内各环节的交互矛盾”,由此让行业成为升级的“个人”而产生下一层的“自相矛盾”。通过对刘伟驰的内心拆解,他试图展现出大环境发展到这一步的内在过程,带来一种相对客观的角度。对现状的态度是讽刺的,但对其发展的观点则是相对克制的,看到其“不受任何微观个体控制”的必然性。
影片呈现的生态带有“交流”的阻碍,因为每个人都会以自身的立场、角度出发,寻找自己的需求满足,又因自身的复杂性而难以真正厘清“我想要什么”。“交流的不畅”既是人与人之间的,也发生在人对自己的内心层面。面对时代变化给予的行业多层面性加剧,影视行业需要更强的“放下自我高墙的合作与融入”,实际上却反而是变本加厉的“强调自我”,而这种“自我”甚至都是自相矛盾的,并不能找到自己唯一且真正想“强调”的东西。
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说,各自立场与身份差异之间的交流错位与诉求壁垒,自我内化的定位与诉求迷惑,在若有若无之间,事实上暗指了影视行业之外的更多对象,针对着“后天”的思潮与“先天”的本心在当代愈发巨大风浪之下的恶化混杂。这显然有些敏感,电影里也有些表达模糊,就不必做太多展开了。宁浩想要达成的其实也就是这种模糊而泛指的效果,意喻着我国各界在当下时代的某种统一共性。
这种表达凝聚在了刘伟驰的身上,他的商业、流量、娱乐巨星属性,与非金钱、电影、艺术的演员属性,在身份立场上是电影作为艺术与商业并立存在的具象,也牵起了行业的两极。刘伟驰想追求后者,又放不下前者带来的舒适区与思维定式,于是变得极度“拧巴”,这种极度的矛盾从他个人出发,成为了对行业乃至于“华语电影”的讽刺式表现。这也由他在片中的角色变化而得到了象征:他饰演了很多角色,有着很多形象,每一个却都是拧巴的状态,他找不到真正relax而舒适自洽的“自我”,只是在徒劳地“扮演”某个定位与身份,因为他原本就不是任一确定形象能对应的“单一之人”,而是一个混乱的集合体。
电影作为一个商业与艺术共存,表达与感受并立的多层面存在。所有人原本应该是互相尊重彼此诉求并达成合作的关系,实际上却是泾渭分明的各自高墙。在现实中,从初心而言,导演只为了纯粹的艺术,演员只为了取得商业价值成功后的大奖,投资人只为了商业赚钱,影评人只为了抒发主观感受与语不惊人死不休。更甚的是,由于身份立场的复杂,他们又会在有意无意之间寻求其他的目标与诉求,做出或过激或不足的反向调整,却都无一例外地勉为其难、生硬刻意。这一切共同形成了行业整体与个人内心的乱相。
宁浩以演员刘伟驰作为切入点。他实现了大明星的商业价值,又想转攻艺术奖项,本身便是导演和投资人这两极的中间点,然而却牵绊于商业成功,留恋于娱乐光环,而无法真正地放下既往的自己,投入到表演艺术之中,不能完成自洽平衡。这并非完全出于他的主观愿望,而是在行业内形成的潜在意识。在愈发商业、娱乐、离地化的大环境之中,他已经在无意间将这样的自我定位当作不可撼动的真理,一旦用原初的“演员”触及,就会产生激烈的排异反应,因为二者的目标诉求和自我认知是冲突的。这种不可解的冲突凝聚在他的身上,也象征着行业各环节的无法合作。
特别是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,电影和演员必须实现“娱乐”爆点带来的热度话题榜效应,也必须下沉到短视频和直播之中,这让刘伟驰的“娱乐”属性都被进一步拆解,分出了“熟悉可接受的传统娱乐”与“不可接受的新娱乐状态“,“艺人”刘伟驰同样需要寻找到新的平衡,让表达的多层面程度更加升级。
电影的落点是“平衡”,是刘伟驰自身的平衡,试图找到明星与演员的平衡点,开解人生的困境,也是我国的影视行业与电影艺术的平衡,困境格局上升。这种平衡是他自己对于不同定位的平衡,也是对行业中各个环节人员要求的平衡。如果达成平衡,才能形成彼此之间、自身侧面的“交流”畅通,理解不同立场与身份之下的所想与期待,实现进一步携手与共融的和谐前提。这可以让我们想到很多层面上的内容,而本片具体呈现的影视行业是一个切入点,并由片中的设定、背景新闻,隐约之间完成了对更广义范畴的扩展辐射。
刘伟驰努力地进行平衡,在导演和投资人之间游走,既放下商业明星身段搞艺术,也拍摄短视频”双击666”,还要在颁奖礼上面对主持人的恶作剧而故作风度。这象征着行业各环节的“务虚表面上的合作态度”,实际上却在项目洽谈的务实中各自只强调自己,就像电影展示的交流困难与激烈矛盾。而作为“中间平衡状态”象征的刘伟驰则夹在外界各方与自身各层面身份的中间,成为了“平衡无能,交流困难”的表现形式。
宁浩无限放大了刘伟驰在多层面的左右矛盾中的尴尬,用嘲讽的方式展现从业者与行业本身的夹缝困局,这也是更“经典”的人物戏剧塑造,给予生活困境,并试图找到开解之道。刘伟驰在短视频里念词口音尴尬,并不能真正融入其中,只是在颁奖礼的“公关务虚”时故作不在意恶搞的样子而已,内心则非常不开心。
这种拧巴直接体现在了刘伟驰在两极之间的拿捏失当。他是商业化高度发展之后的明星,寻回艺术初心的方式是深入逆转当代商业发达环境的农村题材,对应他从明星云端到接近地气的生活调整。而从结果上看,他无法融入农民角色,拍不好农村题材,找不回纯粹艺术之心,也无法走进平民的生活状态。
开头的刘伟驰就在最放松的环境下听着心灵按摩一样的“relax”,试图让自己从纠结与拧巴的紧张状态中放松下来,在生活中找到自如的平衡点。但直到结尾,他也只能摇摇晃晃地保持着平衡,与relax全不相干,依然是紧绷的状态。这种平衡透出了无限的不真实:曾经想下乡村追求艺术,结尾却只能骑玩具一样的平衡车,无法彻底变成非奢华明星的演员去骑真正的马体验生活,马不至于再被虐待,却只是被他养在了家里做摆设。他无法从真正达到“原初”的纯粹生灵(对等于猪)获得真正放松自如,以其纯粹艺术状态找到在当下行业中的平衡自处方式,满足自己“不甘于纯粹商业娱乐艺人”的寻找艺术原点之意,而是需要依靠科技造物(对等于机器人)的平衡车。
在登上平衡车的结尾之中,宁浩完成了一种微妙的暗喻。对于刘伟驰来说,真正的艺术原点依旧未能寻回,此时的他或许依然不满足于彻底的“商业终点”,或许已经在“寻回原点”的失败中甘于娱乐的一边。但无论如何,二者的平衡都必然仍是摇摇晃晃的状态,无法完美自如。他想维持平衡,也看上去经历了磨难教育而完成蜕变,“重新学习平衡“,事实上却终究会是难寻艺术初心的结局,脚下永远只能是平衡车而不是马,且始终摇摇晃晃。
宁浩无疑展现了自己对电影与行业的悲观态度,它已经在不纯粹的道路上走了太远,只有最象征“原始回归”的自然生灵,那头猪,才能在纷乱如麻的行业象征场景中,暂时地解决一切,但行业整体显然是无法“回归”的,甚至猪自己的统一乱局方式都是自杀式的“不可持续”。我们都想找回原点,回归初心,但已经不可能了。这正是刘伟驰陷入最大漩涡的节点安排所表现的信息:当他终于明确自己的初心,不再拧巴,找到一件“做对了”的事情的时候,却反而被完全击入了深渊之中,因为大众已经由自己的“当代”价值观立场给出了“保护动物”的抨击,与他从电影艺术出发的“原点”完全错位,所处的时点阶段与身份立场都截然不同。
在全片中,宁浩始终使用着一头猪和一个机器人,它们分别是生命在原始与科技发展之两极的形式,而科技发展对应了时代的推进,二者的碰撞意味着电影行业的起初原点与理论终点。
猪是纯粹的生命,以其科技的生命属性对应着其他层面上的“农村与平民阶层”,拥有情感与灵魂,具体地作用在了刘伟驰的身上,成为了他在片中激发的“回归艺术之心“投射。当猪走丢的时候,他会在追逐“回归”的行为中陷入“是否真的要如此”的迷茫,而一旦猪开始爆发,他就会陷入激烈情绪,“本心”让他无法再在艺人明星的既有舒适区中自得,二者同时存在引发了崩溃。
在另一边,机器人则完全不具备心灵,以其高科技非生命而对应“商业发达与云端阶层”,也就没有了电影作为艺术一面的感性能量,不足为创作时的驱力,也谈不上接收时的触动,艺术完全消失,只剩下了彻底的“理性商业”。它第一次出场,刘伟驰接受着“当下行业”的规则待遇,享有众人追捧,优先坐电梯,却在机器人面前吃瘪,因为后者才是更极致阶段的“商业化存在”,而“当下”处于“商业环境胜者“状态的刘伟驰则不过是“不完全阶段”。他有艺术之心,大体上却弱于商业属性,这也是环境的状态,就像背景音中的几次电视节目切换,先是严肃新闻,后代之以娱乐八卦。
猪是从业者在进入行业(科技赋加其力)之前的原始状态,而机器人则是彻底被行业的商业娱乐一面改造后的终点状态。猪和机器人在交互之中的突兀和尴尬,发生在代表“当下行业环境”的影视相关空间之中,与其间的人事相结合,意味着“当下”尚未达到任何一极的中间拧巴状态,身份、诉求、心理并不够提纯的复杂性才导致了对外人与自己的“交流”不畅。二者的交流伴随着舆论对刘伟驰的批评,舆论是当下的环境,以“沽名钓誉,佯装艺术”抨击刘伟驰,自身似乎出于“艺术”,实际上却也是对明星进行过度消费的“娱乐“,而刘伟驰身处其中,受压的原因同样是艺术与商业的平衡无当。这个微妙的场景中,环境与个人都兼具了两种状态,个人的拧巴与痛苦同时源于环境的外在评判,以及对其自身思想之“内在”影响,“外在”甚至就是“内在”的显化。而机器人和猪的无结果对话,则在象征层面上隐喻了这一点。
更有趣的是,对话中的猪和机器人事实上进入了一种潜在的和谐氛围,彻底的无结果其实也是一种别样的默契。宁浩的讽刺表达便又升级了一层:只有站在两极,方能用彻底的“对立与不理解”达成一种微妙的“相互理解”,因为它们彼此就是对方的完全敌人,只要视为自己的绝对反面,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,相比之下,当下环境的“中间状态”无疑才是最混乱的,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与其他人想要什么。而“猪”之于“纯粹创作者”的象征意义,自然也是宁浩对自己“本心”的又一种自嘲---在当下的很多人眼中,这种初心状态无异于“蠢猪”。
《红毯先生》从嘲讽喜剧的形式出发,夸大地再现了行业内的各种现象。它用一种极简主义的风格贯穿全作,以“简约“而凝炼出一幕幕平衡失当的拧巴状态,将它以各种行业里的局部、环节、形式,具体地展现出来,似乎是“东一下西一下“地雨露均沾而浮皮潦草,实际上却是对行业全局的拼凑过程,在表面的“不同”之中引出了内里本质,“对人与对己均是平衡失当、交流无能”的共性。
乍看上去,它似乎没能触碰到内里本质,没有思考“行业”为何如此,只是在玩弄表象。但事实上,宁浩让刘伟驰象征了一切,他的个人生活矛盾,在两种身份下的难以纯粹之困境,被嘲讽地无限放大,对其内心的剖析恰恰就是对行业与电影的指射,二者的成因与问题并无区别。只要我们真的去关注刘伟驰,就可以把握更宏观的内容了。
同时,极简主义的风格也是对本片思考态度的表现形式。它无疑带来了一种表达语感的克制与拍摄镜头的客观,在画面内容嘲讽之表的后面,带来了宁浩更具有思考意味的审视视角,他通过摄像机的画面,以理智而冷静的眼光在“观察”、“呈现”、“解析”。他的观点虽然是讽刺式的“尖利批评”,但批评的姿态却是端正的,幽默而不“轻浮”,解构而不“消费”,喜剧而不“低俗”。
同时,它的程度控制也体现在了对解构复杂度的安排上。它对现象的呈现相对静态而“简化”,一个接一个地串联、并列起来,组成了“行业”,而对单一事件则没有更复杂的深入展开,因为那样的话就会让“思考”露出表面,让“严肃”显得外化,结合嘲讽式的解构形式,而让宁浩的态度过于”偏激”。他对行业有情绪,有态度,有观点,却不想在一本正经的姿态中失去冷静与克制,让自己显得过于刻板或愤青。对环境内里的主题表达寄托于刘伟驰的个人象征性,而片中的事件则负责组成环境表象之大观,以简单形式来淡化过度的现实主义与思想痕迹,将它们藏得更深,放在“解构讽刺现象”之外的人物之上,避免它们与“讽刺”形式结合导致的”偏激与极端”之误解。
如此一来,影片就可以用嘲讽的方式展现“思考”,带有更符合宁浩个人倾向与性格的强烈情绪,而不必非得一本正经地严肃“上课”,那不符合宁浩的个人风格,其实也不如嘲讽来得尖利,还会削弱影片在宣传包装层面的商业属性。
由此可见,《红毯先生》还是很聪明的。它就像宁浩的过往作品一样,带有艺术表达与商业类型的平衡之意。宁浩在电影里展现了“无可平衡”,但他自己却一贯是中国电影行业里少有的“平衡”大师。这有天赋与“客观“(个人风格恰好契合观众接受的成熟类型“都市喜剧”)的原因,也有他的个人努力。他在其中所下的心力,或许才让他对其中的艰难格外有感,拍出了这部作品。高概念,强解构,高级别的讽刺,嬉笑怒骂之中的“认真”态度与“强烈”观点,让人想到了当代欧洲电影的一大创作倾向。像近期大热的《可怜的东西》,将弗兰肯斯坦的故事进行性别倒置,解构成当代的女性主义议题,就是这样的作品。即使在欧美,这也是“冲奖标准答案”,宁浩将之搬运到国内的商业主流院线之中,其商业诉求的让位之意就已经体现无遗了。
《红毯先生》的聪明,还体现在宁浩对表态攻击性的处理之上。他拍的内容其实针对了全体行业,把所有人都骂遍了。但他使用了夸张戏剧化的方式,让里面的内容和大家熟知的现实又有了微妙的距离与区别。于是,观众直接就明白了“这不是完全的现实”,而从业者也不会感觉到被很严肃地冒犯攻击,而是“大家一起被恶搞”。在《心花路放》中,宁浩嘲讽了文青群体,又用一种实贬明捧的方式包装了意图,弱化了文青观众的愤怒,甚至让他们有点难以理解。而《红毯先生》里,宁浩则对自己更大的“冒犯”完成了更难的处理。
如果宁浩使用了完全现实主义的风格,有一拍一,正面严肃思考,那么效果显然就完全不一样了。影片就变成了“客观反映”。现在的《红毯先生》,似乎攻击性很强,实际上却是指向“非完全现实”人与事的,反而淡化了其严肃认真的批判意味,有攻击而无抨击。
或许也正是由于“长年平衡创作与商业“的“格外有感”,让宁浩在《红毯先生》里投放了比以往更多的自我成分。他玩得更开,形式更不“类型”,态度也更尖锐,因为这是他最触及本心情绪与思想的电影,让他在有意无意之间都变得更加“忠于自己”了。
如此一来,曾经拿捏得当的“平衡”也就不再成功,《红毯先生》的主题成为了宁浩个人在此片创作的映射,现实里的他从片中的导演变成了“刘伟驰”, 身份复杂性与失衡程度在自身层面上完成了两个人物转换间的“升级”。
宁浩拍摄了一部反映所有人都“不够也找不着自我”的电影,却是用一种绝对“自我”的创作态度。这是他对其展现世界的“打样”,更是“我不像你们一样”的宣言。他在片中是一个心怀愤怒却只能无奈地倒向“商业”资方的导演,坐在戏中戏的摄像机后面保持着无自我的被迫状态,“一切听资方的”,即使反抗资方塞人进组,也是用“假戏真做打一顿“的求全下发泄,依然是“听资方的(让关系户演)”。这是很多导演被行业规训后的“结果”状态,虽然本心仍在,却只能用阴阳怪气的方式略作挽尊,在切实的创作行为上却是“配合”,其挽尊不过是维护面子的故作清高。而在现实的《红毯先生》摄像机后面,真正的宁浩本尊则是截然相反的绝对自我姿态,“我想拍什么就拍什么”。
于是,元电影形式带来的两重嵌套结构之下,“导演宁浩”就具备了高度的两重性,在两极之间并立。这是宁浩的自我展示,他兼具了两种状态,就像此前几乎每部作品都在实现的那样,但从自身而言,戏中戏里的“商业宁浩”应该被抛弃,而拍摄《红毯先生》的他才是真正的本心所在。在这一次的放飞之中,他言明此前的自己终究是在妥协与平衡,而现在则无需如此,因为就像片中展现的一样,平衡始终是一件痛苦而无法relax的事情,他也需要偶尔地回归到创作者的原初状态。
而对于这种状态,他事实上也进行了极其幽默且有态度的自嘲。两极化的“宁浩”显然分别对应了猪和机器人,而创作《红毯先生》的那个宁浩恰恰就成为了“猪”。这正是宁浩对这次放飞后得到反馈的预判,他会成为投资人与商业操盘者眼中的“猪头”,也会成为最广大观众群体口中的“笨蛋”,他难得地回归到了本心的艺术创作者形态之中,而这种形态在当下的环境里即是“猪”一样的存在。这是自嘲,也是自觉,但同时也是又一层的对外讽刺。
这让本片在大众范畴里的商业与口碑难以成功,却与影片的表达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互文效果,反而升华了影片的水准。于宁浩而言,他既然选择了“更强更纯粹的自我”,那么也就等同于是让步了商业诉求。在这个前提之上,影片被大众一致追捧的“成功”,是否变成了一种“自我艺术得还不够”的失败,而票房与公共平台打分的“失败”,则反而恰恰是于宁浩而言的成功呢?
就像“用猪自嘲”一样,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自己这次与相当部分观众群体的不容,乐于去做对方眼中的“猪”,那么这还能算是一种失败吗?于客观的票房和打分来说,肯定还是失败。于他自身而言,则反而会是成功,因为这恰恰是他提前预想、片中预言,甚至未尝不是隐约“期待”的结果。他选择了绝对的自我,那么自我面对的一切排斥、不理解,都会是一种荣誉勋章,证明着“自我”的极致。
无论如何,当宁浩“自我”了这一把之后,他还是必须走进现实里,面对影片高昂的制作与后期成本,处理商业层面的不小亏损。《红毯先生》肯定是他的任性,放在群体最下沉的春节档更是任性中的任性。但宁浩的心态或许就是于和伟饰演的刘备,“我打了一辈子仗,不能享受享受吗?接着奏乐,接着舞。”他当然可以享受一把,但后续影响如何,需要怎么应对处理,还需要他拿出比刘备更多的心力。
这其实又互文了影片的关键表达情节,只有“回归纯粹的猪”才能暂时解决乱局,带来一种“简单”,在《红毯先生》拍摄中的宁浩成为了那头猪。但他也像猪一样,不具备日常的可延续性,猪会退场,他则要变回到当代行业现实里的“导演宁浩”,继续处理平衡失当的问题,在更多的作品里努力平衡,就像每个导演所做的日常工作一样。
从这个角度上看,宁浩或许会与现在的冯小刚“心有戚戚焉”。完全自我的《1942》后,冯小刚就给出了完全不自我的《私人订制》,为了弥补商业缺口。而到了2023年,冯小刚的《手机2》继续使用“小崔”这个角色,无视了曾经与崔永元的口头默契,这也是他的又一次自我,于是也要用《非诚勿扰3》来进行又一次的非自我之弥补。他在《非诚勿扰3》里努力地自嘲,嘲讽“拍了这部片子”的自己,试图展现残存的创作态度与自觉底线,却显然不足以争回什么,只是因拧巴的态度与不投入的状态,导致了票房与“面子”(让人意识并尊重到他的自觉意识)双输的局面。
作为最终的结果,《非诚勿扰3》远远不足以代表冯小刚的创作水平,反而表现出了他在愈发拧巴的自我定位之中,难以自处的窘迫。作品显示了他作为导演的聪明,也无疑体现了他在创作信念与行业内人情世故之间的纠结,以及“只留下一点挽尊余地”而几乎放弃前者的现实状态,这会带来他在创作结果上的巨大退步。而最遗憾的是,他的所谓挽尊,其实根本没有人在意,不过是一种无用的自我安慰。
冯小刚是曾经的平衡大师,宁浩也是。冯小刚的两次自我都带来了下一次的“不自我”,且在第二次中由于不够“不自我”而失败,这说明了他毕竟并非“纯粹行业零部件”的必然矛盾性,而宁浩又会如何?他会拿出一部“不自我”吗,他会真正接受“零部件”身份,哪怕只有一次吗?
可以想见的是,这种放飞的relax必然不会成为常态。宁浩会用“离场感”的说法建议王子昭,将《二手杰作》的结尾改成“虚化的大圆满”,哪怕那同样是一部讽刺喜剧,甚至出自于以鼓励创作闻名的坏猴子计划。
这才是宁浩的常态,是他自己可接受的思维方式与电影创作观念。而《红毯先生》的relax,则更像是一次减肥人士偶尔为之的放纵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