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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国还有跳船的机会吗?-凯发旗舰

文 | 刘梦龙

最近韩国人的一系列极端表态,算是在巨大压力下,东亚局势里绷不住的第一环。之前我也和大家稍微谈了一下这件事。小国政治普遍有一种不稳定性,同时,韩国政治在传统上也有自身特点,不足为外人道。但半岛政治固然有特殊性,也有一些中小国家的共性,通过解剖韩国政治的一些特点,其实也有助于我们更好的了解世界。

我们对中小国家常有这样一种看法,身段灵活,船小好调头。力量较弱的中小国家,在大国政治中应该保持灵活身段,随时切换跑道,以免被深度卷入大国交锋,成为大象践踏的草皮。

我们如果通观中外历史,这样的例子并不少。比如五代时的荆南高氏政权,是五代最小的藩国,最擅长对各路强国称臣以求赏赐,左右逢源,人称高赖子,居然也在五代乱世中存续了五代人,39年,比五代的任何一朝都长命。但在当代现实中,依然还是这样吗?其实并不一定。

我们要理解这一点,我们说的船小好调头的前提是什么。一个组织或国家要有强力的领导,深刻的判断,团结的组织,关键是一定的自主性,这样才能见微知著,随时跳船。

在全球化时代以前,大国并非不会干预控制小国政治,但成本较高,无论是政治代理人,驻军,联姻,不外乎是通过上层干涉的手段,难以深入到社会深层。而中小国家基于各种历史,文化背景,地理因素,既然能长期存续,自然有所依仗。大国一旦露出破绽,弱势,小国难免跳反。但随着全球化的不断深入,这种情形已经逐步改变了。

全球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成就,也深刻改变了我们所熟悉的世界。我们要清晰认识到这一点,全球化并非单纯的经济事务,它在一定程度上使全球政治具有了趋同色彩。对大多数中小国家来说,随着深度的经济渗透,影响政治基础,其或多或少都让渡了部分主权。

和上一个世纪相比,如今世界上的独立国家增加了许多,这是旧殖民体系瓦解,亚非拉民族独立解放运动的成就。但这些独立的国家,尤其是那些经济相对发达,成功融入全球化体系的国家,像韩国,越是成功,受到的控制也越深。

随着金融工具的极度发达,财富并非均匀分布而是以复杂的手段,日益集中在极少数国家,极少数人手上。比如说,我们常说韩国是财阀国家,三星是其中的佼佼者。通过跨国财团的交叉持股,众所周知三星的股权及其收益,又主要是掌握美国投资者手中的。

这是全球资本化的普遍操作,欧美财团执全球金融之牛耳也是大家熟知的事情,并不值得诧异。但有人如果认为,欧美财团在这种情况下,会只管经济,不参与政治,不通过政治手段来维护自己的特殊经济地位,这才是一种天真的幻想。

信息交流的空前便捷,以发达国家民众的思想为代表,大多数国家人民的想法、社会认知,都有明显的趋同。随着这种底层社会思想的趋同,对一般民众在认识层面的再编辑变得方便起来。社会科学和通讯技术的发展,也使得西方大国对他国社会舆论、思潮的操作拥有了更加成熟廉价便捷的通用工具。

有趣的是,像韩国是以光州事件以来,实现了民主化而自豪的。这也是韩国人最近高喊的口号之一,就是它和美国的关系,并非单纯的军事同盟或者宗主国关系,而是一种意识形态的道义之盟,是西方文明体系的一份子。用不多久,或许韩国就会高喊自己是民主之盾,要抵抗东方独裁国家,以一种圣徒的架势来向国民解释作为反华先锋,所要付出的巨大代价。这也符合韩国几乎是以基督教为国教的特殊国情。

二十世纪后半叶广泛的民主运动,包括韩国以光州事件为导火索,打倒了军人独裁,总的说是一种社会进步。但在这个过程中,西方的广泛渗透也是客观存在的。很多国家完全是西方的支持下,才实现了政治体制的转变。冷战结束后,美国霸权打着民主多元的旗帜,在全球范围内培养了众多依附于美国的政治代理人阶层,深度参与他国政治,这也是不争的事实。

几十年来,这种情形已经发展到,只要一日亲美,无论今后政权如何更替,哪怕长期反美,本国都会永远拥有大量不断自我繁殖的亲美分子,和病毒感染差不多。哪怕在中俄,甚至刚赶走美国人的阿富汗,伊拉克,都一样会找到大量的亲美分子。这些势力和美国不是单纯的合作关系,而带着鲜明的主仆色彩,美国的利益要凌驾于本国本民族的利益之上。

这种趋势又随全球化的政经合作不断加强。在全球化时代,几乎不存在从未亲美过,或对西方开放的国家。即使是大国,本质也是大国拥有更强大的组织结构,同西方的矛盾足够大,反美的立场和利益够大,因此才能,也才会去压制亲美的力量,从而避免过度被美国影响。而在小国政治中,就很容易出现反美,亲美的反复,美国稍加推动,国内力量就容易失衡。

正如我们一开始说,过去中小国家保持灵活性的前提是自身内部团结,拥有特殊的地缘或文化背景。而大国的干预以上层路线为主,难以深入,鞭长莫及,由此小国可以左右逢源。

但这种情形,随着全球化的发展,新殖民主义的政治,经济,文化渗透,在绝大多数中小国家已经不再具备了。由此,在表面的独立之下,绝大部分中小国家对西方发达国家的依附性实际上是提高了。

当然,随着近些年来,美国国力的衰退,包括在伊拉克,阿富汗的溃疡与溃败,金融危机的不断发酵,西方的霸权有所动摇。就像前阵子,很多人在巴拉圭和智利大选前,都很期待拉美左翼能全面胜利执政,进而加速人民币国际化,在美国后院开出一片新天地。可惜,这件大事还是功亏一篑。这样的事还会发生,但我们不能只是被动等待其发生发展,西方的霸权就像灰尘,扫帚不倒,是不会自己消失的。

应该说,在美国遭到决定性失败之前,这种对中小国家的控制会有所消退,但不会自然消除。而在一些关键国家,这种控制依旧是牢固的,乃至会在危机中得到不断加强。像韩国这样的前线国家,直接撕破假面,甘于冲锋做炮灰,以求火中取栗的情形,也不足为奇。

不过,就像我们说的,韩国有自身的特点,既有典型性,又有特性,这是它特别值得被解剖的地方。

比如,在一般人眼中,特别是李氏朝鲜总是被看做一个依附华夏体系,奉行事大主义的国家,似乎应该善于见风使舵。但其实细究历史,却并不总是这样。从王氏高丽到李氏朝鲜,几乎每次在历史的转折中,朝鲜半岛的站位都会表现出一种明显滞后。

比如元明易代的王氏高丽,就一直在北元和明朝之间横跳,最后干脆打算北伐明朝辽东,全面开战,引发了前线统帅李成桂的威化岛回军,直接改朝换代。而在明清易代中,朝鲜半岛也是一直被清军打到南汉山城,山穷水尽,君臣出降,才不得不接受了大势的变化。

前者往往被讥为不自量力,后者则被视为忠贞不屈,其实不是这样的。两者的原因都类似,就是朝鲜半岛是一个内部政治斗争长期异常严峻的地方,任何派系都难以保持长期优势,使得半岛政治在低效和极端之间往复横跳。

半岛政治的低效,是指由于其内部斗争的激烈,半岛政权的任何主张都很难真正算数,很可能朝令夕改,难以长期贯彻某种方针,结果就是无法对外界变化做出有效应对。

我们说小国的身段灵活,一个重要的前提是见微知著,在大势发生变化尚未完全转折前,就及时做出应对,从而收获利益。但这本身要求小国内部有主心骨。而大多数小国内部往往呈现出一派庙小妖风大,池浅王八多的情形。从历史经验看,集权往往只存在于大国,小国则多表现为权力分散,小国而集权,则必然不甘于以小国自居。

而半岛政治的极端,则是指在面对巨大的压力下,往往从一头跳到另一头。这种政策跳跃是以党争的形势实现的。半岛的特殊环境,其实不太允许它中立,总是要选边的。因为它政治上的低效,自然容易应对国际环境变化失败,并导致掌权一派失势,对立派系崛起。于是,派系间经常发生清洗。但由于小国政治错综复杂的关系,这种清洗往往是不彻底的。而大国的博弈总是存在波折反复的,这就导致失势的派系利用国际关系的变化,可能会死灰复燃,在清洗对手后,推动更极端的政策。

往复如此,最终就会出现像王氏高丽那样,中枢忌惮边帅,内部权力斗争激烈,干脆逼边帅送人头,赢了除外患,输了除内患。或者像李氏朝鲜那样,大明有复国之恩,满州实为蛮夷,朝臣彼此打着大义的旗号,谁也不敢在道德上有亏,谁也不能拿主意,谁都知道大势已去,非输到山穷水尽,没办法变道。

而半岛政权的真正依仗在哪里?其实在半岛是传统东亚三国中压榨底层最深的地方。壬辰战争的时,日本侵略军就发现,汉阳朝廷李王的岁入不过于二三百万石,约等于日本一个大藩,但整个朝鲜的石高应该超过一千二百万石,而朝鲜人之穷困更甚于日本。总的说,半岛自古是一个门阀豪强势力强大,对下压榨一直都很严峻的地方。

即使今天韩国成为了发达国家,还是被自己人叫做朝鲜地狱。这种对下的极度压榨,过去门阀的豪强,和今天的财阀豪强,其强势也是一脉相承的。因此,像半岛对中原王朝会表现为鸡肋般的存在,它也总能摆平政治站位失败的后果,代价无非是转嫁到下层,多死一些老百姓而已,最多牺牲一些豪强,换一批豪强罢了。由此,它也未必有那么害怕站队失败,反正最后都有死不完的老百姓垫底埋单。

更小的国土要养活较多的豪强,使得小国往往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种小国寡民,宽徭薄赋。很多人把澳新北欧那种资源禀赋出众,地广人稀的发达白人国家当做小国标杆,其实是不对的。

大部分小国在二十世纪后都面临严重的人口、资源压力。在小国政治和社会治理中,吃相比大国更没底线,更难看,这才是常态。小国小贵族的生活可能还不如大国的小地主,但也比大国的小地主压榨起来更没底线。如果不拥有一套在大国看来极度恶劣,足以官逼民反的压迫体系,小国内部体制是难以在更甚于大国压榨下长期存续的。

所以,小国内部的反动程度往往要甚于大国。这也是小国政治往往不稳定,权力不集中的根源所在。但这种局面并不是有先进理念,登高一呼,就能解决的。因为它的内部反动力量,盘根错节,往往已经存在了几百年,深入社会底层,非全面的社会改造不能根治。作为衰退的西方阵营,很容易和各种保守落后的力量结合,狼狈为奸,倒是会出现进步主张和落后现实脱节,反动力量太强,进步力量难以出头的情况。

总的说,在对抗西方霸权的斗争中,中小国家既是受害者,本身又有诸多缺陷,深陷西方秩序的裹挟,确实有积重难返之态。当然我们也不能认为中小国家就是混吃等死,或者坐等大国拿他们做斗争工具。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,野心,甚至会试图在大国冲突中火中取栗,或者某些统治阶级干脆打算捞一把就跑,这也很常见。

像韩国这种具有相当实力的国家在中小型国家中也是凤毛麟角的,不愧于东亚怪物房的选手。韩国作为西方阵营少数还拥有较强工业产能的国家,其自身受到西方的深度掌控,又有着不小的野心,和西方一拍即合,甘当马前卒,这又是一种臭味相投。从这个角度说,像韩国这样的国家,恐怕不撞南墙是难以回头的,历史上看,也确实是这样。

与之对应,在面临美国衰退,旧秩序崩解的过程中,广大中小国家也日益面临三个迫切问题。

第一个,也是最直接的是经济,干脆说是生存问题。美元霸权不是单纯的掠夺,它也提供了一种世界经济秩序和货币基石。就像我国在推动人民币国际化,这是一件特别为西方忌惮,但又极大促进中小国家脱离西方经济束缚的大事。以此为基础,更直白的问题,就是中小国家如果不愿依附于美国体制,尤其是在西方越来越难以提供充足工业产品的前提下,谁来继续维持全球经济循环,并把这些中小国家整合进供应链中去,使他们能够发展生存下去。

这也带出第二个问题,谁来保卫这个经济秩序?美国人虽然是呆霸王,世界警察,但也在很长一段里起到了维持世界秩序的作用。对很多中小国家,尤其是中东国家来说,对美上贡就有一种花钱买平安的意味。在越战失败后,到海湾战争大胜之前,美国导演了一系列对小型国家的特种战争,恢复和锻炼了自己对外干涉的能力与信心。

海湾战争是美国的立威之战,从此执世界秩序之牛耳三十年。反恐战争实际上也是美国对外干涉的一个高潮,许多国家都惶惶不可终日。而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最终泥潭化,并宣告失败后,美国对外的军事干涉能力开始受到广泛质疑,许多中等强国有了不同想法,逐渐形成了今天群雄并起的局面。

颜色革命就是在这种情形下,美国人的一种新方案。到如今,美国人日益表现出来一种虽建设不足,但破坏尚有余力的架势。这个架子不倒,不能提供地区安全保障,广大中小国家又怎么有胆量信心轻易脱离西方体制?从这个角度说,不拥有并展示足够的区域拒止的能力,直观挫败美国为首西方对热点地区的干涉破坏,是不足以实现破局的。

最后一点,在西方全面衰退或被区域拒止后,让出了空间,那么要提供给广大中小型国家一种什么样的发展模式。那种认为完全可以把经济和政治,意识形态分裂的想法,是不现实的。

中小国家也有他们的野心,想法,这是应该承认的。甚至这种想法可能会和我们发生冲突,被他们玩出一套以夷制夷的把戏。在和第三世界国家共同进步的同时,怎么应对他们内部落后的部分,怎么和他们的精英阶层达成谅解,这也是特别值探讨的。总不能花了大价钱,最后养一群东食西宿,拿东方钱粮,却心在西方,随时准备跳反的反骨仔。我们虽然不指望千年的阴霾就一扫而光,但也不至于和靠东方大国施舍,又仗着东方大国为非作歹,指望出卖国家民族利益,乞求东方大国对付进步力量的劣绅豪强捆绑在一起吧。

世界上的大部分国家,主要还是中小型国家。而大国之争,并非都是如诸神黄昏一样的总决战,在高潮之前,是漫长的博弈,往往表现为一系列以小国为焦点的长期斗争。怎么去正确看待这些未来的斗争焦点,以一种有礼有节,不失效率,又不无原则的方式去交流合作,当然是值得我们关心,并换位思考的问题。

经济、军事,意识形态无疑是世界体系的三支鼎足。在西方衰退的大背景,世界应该走上什么样的道路,作为后发大国,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,既立足客观现实,又要拥有发展潜力,把世界引向光明未来,这是值得我们去不断探索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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